SUV里气氛持续沉重。
上次是出于突发状况不在状态，这次又陷入前路多舛的忧虑，沈方休呆呆落座在最后一排，念头沉沉浮浮，一边焦躁不安地想有所行动，一边又不断产生听天由命的无力，最终他只能呆坐在这静待车程结束。
他还能记住不失态，已然是他的理智在警钟大作，不断提醒他保持冷静的判断力，不能被情绪轻易击垮。
沈方休喉头有挥之不去的窒闷之意，他示意何笛帮他打开一半车窗。
他在初秋的凉风里悄悄地吐了口气。
沈方休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，他极力调动大脑思考。
周二是很重要的一天，他不能浪费。
这将是一周里他们唯一有机会外出的日子，偏偏靠谱的队友林升声恰好在今天缺席。周一人到齐时候就不早了，周三开始就会被暴风雨桎梏在方寸之地，周二必须要趁可以活动多做点事情。
总算找到动力，他打起精神和何笛咬起耳朵。
对于他何笛当然是不设防的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
于是车程才到一半，他就打听完了今天人际关系的大略。
白夜竹上次详细讲过，被林升声救下命来又目睹林升声身亡，放弃个人追求去替林升声完成梦想了，顺便一提，他到今天用的相机机身，还是十年前林升声高中用的旧单反机，也就是上次放在碑前那一台。
沈方休自己，何笛笃定他暗恋林升声，但可能在事故中产生记忆错乱完全忘记这茬子事了，按部就班读了商科，现在在和哥哥合开了一家互联网公司，是个公司高管。
何笛何田田兄妹做了他十年死党，何笛和他报考了同一所大学，西班牙语英语双学位，刚研究生毕业，何田田考上了资历血统很好的艺术类大学，学的服装设计，现在在网上是个小有名气的插画师，自己的服装工作室也发展的不错，拿了不少奖项，风头正健。
江远帆毕竟是林升声的同学，在林升声死后虽没有彻底断联，也变得很少来往——林升声猜这就是他和何田田变为陌路的原因——接受了家里介绍相亲认识的女孩子，稳定恋爱两三年了，在计划他开的店稳定下来就结婚。
每个人人生经历都挺顺理成章的，仅有的疑点也就只有何笛提到的初恋问题。
要他评价的话还是何田田一针见血：“林升声是个英雄式的人，英雄死了，大家悲痛伤感，但更多的是可敬可叹，最终所有人还是会振奋起来。”
这中间的道理讲起来有点不近人情，流于俗套，但世事往往就是这么俗套。
林升声的死成了让大家做更好的自己的出发点。
包括性情大变的白夜竹，在沈方休听来，比起是被死所刺激，更像是从这场死亡中幡然醒悟，走上寻找自我和救赎的流浪之旅。
沈方休一时不知该羡慕林升声，还是该同情他。
不过毫无疑问他的死给大家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不如明天好好拍拍他肩膀吧，跟他说，你死的轰轰烈烈，舍身成仁，传为佳话。
上山的过程没太多值得一提的，沈方休一回生二回熟，有空认真观察十年前惨案发生的小山了。
当年大家年少轻狂，笃信子不语怪力乱神，对实验楼的所谓危险满不在乎，对所谓的超自然和未知没有敬畏，闯进了这个绝地。
后来他才知道有种东西叫量子力学。
论高等物理和量子力学的基本理论加入高中课本的重要性。
等到他们落入局中，才发现整个实验楼不只是普通的科研实验室，它本来就是设计来做高危的实验的。
针对人类的高危实验。
他们成了一无所知的小白鼠，一头撞进已经没有人观察控制的实验笼中。
不过，再多险象环生，遭岁月冲刷淡化后，也只剩下眼前光秃秃的黄土丘。
林升声的墓碑依旧矗立在那。
在沈方休记忆中，实验楼地下也有很多设施，墓碑实际的位置其实应当是原实验楼的二楼大厅，想来事故过后整个被林家人填平了。
大家依次上前摆放好礼物，沈方休也拿出黑色小本子。
和原先不太一样的是本子上扎着一朵白花，叠得蓬松柔软，挂在本子的书背上。
这是早上沈方休刚扎的，用的客房里床头抽纸。
可能是对林升声了解进一步加深的缘故，沈方休突然觉得只送了一本原就属于林升声的本子，也就只是物归原主，太过单薄了。
然而他手边什么也没有，时间紧迫，只能将就叠了朵花，显得滑稽又笨拙，不伦不类的。
但沈方休还是觉得有必要的，这是属于他本人的心意，区别于周二的他的心意，形式不重要，他只是想以他自己的身份做点什么。
白夜竹呆看着戴了花的本子，何笛也忍不住嘀咕：“不像你风格啊，方休。”
沈方休笑了笑，故作轻松地摊手：“保密。”这是他和林升声之间的事，甚至与周二的林升声都没有干系，他还是不解释为好。
“故弄玄虚。”何笛嘴里埋汰着他，嘴角却扬起来了。
沈方休拨弄拨弄小纸花薄软的花瓣，最终把本子搁在了黑沉沉的碑石前头。“又不是给你的，想要还没有呢。”
这番耍贫让凝重萧瑟的氛围和缓许多，连容色憔悴的白夜竹都被他们俩你来我往的拌嘴逗笑，凑过来聊起旧事。大家的目光时不时还在墓碑上林升声青涩的脸孔流转，聊到趣事逸闻还会齐齐笑出声来，分明还站在逝者的纪念碑旁边，场面竟算的上温馨。
今天的何田田是多情敏感的小艺术家，她深吸了一口初秋凉又利的清风，笑的两眼弯弯，歪头凑近沈方休耳边：“真好啊，好像大家还在一起的时候。”
沈方休遥遥指了指不远处的墓碑，纠正道：“就是大家在一起的时候。”
“噗嗤，沈哥你就不能不闹吗，好好的说的好像灵异故事一样。”何田田裹紧自己的披肩，没好气地用巴掌拍他。
沈方休笑着任她推搡，没有反抗，只是心里小声地反驳了一句。
真相比灵异故事夸张的那是多了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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