巣百药收拾了药箱，随师尊下山而去，入了白家镇，直趋医舍，众人已经散去，却有白云川在床前照顾柳大郎；常贵与燕南春在门口等着，待秦姨与柳红鸢回来，去还了常镖头马。
李虚之命巣百药叩开柳大郎嘴唇，将舌苔略看了看。对鬼见愁说道：“以舌苔为诊，当为恶疾。可问疾发何处？”
鬼见愁道：“回李先生，在咽喉。”
李虚之道：“噎嗝之症，最为凶险。若在咽喉，不在内腑，或可有救。”
鬼见愁道：“谨听教诲。”
李虚之道：“噎嗝之症，乃恶瘤发于内也。世谓绝症，药石罔效；然此病虚实各半，世人单以实病论之，仿效华佗剖瘤之术，即便一时见好，虚病仍在，假以时日，又会凝聚成恶瘤，剖之越频繁，复发越迅速，直到病人全身割遍，人财两空而死，这就是只治实病而不治虚病的缘故。昔日华佗剖瘤之术，非止剖之，更以‘山之术’为用，取其‘符咒’之‘咒’术，化邪祟为虫为莺，虚实并用，拔除病根，方可痊愈。”
鬼见愁道：“晚辈愚钝，何谓实病、虚病之分？”
李虚之道：“可令巢百药为你解疑。”
巣百药道：“谨遵师命。世人见我们巣家用针治病，以为扎的都是穴位，驱赶邪气，这是实病；但银针的用处，还有隐秘不为人知之处，那就是怪力乱神，附扰于身，至生人精气神紊乱，银针辟邪，自古如此，待我们切腕诊脉之时，有生魂不安、鬼祟作怪于身者，即可觅得其所在，以银针扎之，则可驱赶于外；再以银针固本，必不能复入，这就是虚病。”
白云川道：“《经》云：‘子不语怪力乱神’，原来孔夫子并非不知道怪力乱神的存在，而是知道存在而不去评价著述而已。”
李虚之道：“世谓道家所修五术，大多无稽之谈，并无实迹可寻。若论及世人眼中虚无缥缈之事，头一件便是未卜先知；那孔夫子若不信怪力乱神之说，何必苦研周易，发奋用功、‘韦编三绝’，至‘百占而七十中’？孔夫子勤勉如此、天赋又高，可惜汲营于庙堂入仕，致使未能究透万物之理，反不如郭璞、左慈这些天赋低于他的人在易算成就上大，故而不将怪力乱神为著述，将‘未事人、焉事鬼神’拿来搪塞弟子，以免误人子弟，堵塞后人详参‘道’‘德’之义。”
鬼见愁道：“晚辈略微明白些，但此症‘实病’何来？‘虚病’何来？”
李虚之道：“实病，饮食不周，血气凝滞，尤其以闷气填塞于胸，为此病之病根；虚病，乃鬼祟入体，幽冥造乱，初时甚微，不以为意，窃人精气，日益稳固于内，养成大患，若在不适之初，勿笃信以实病治疗，寻祈禳之术除之，实病再烈，也可由针石疗之。如今此症，需‘山之术’一脉佼佼者，以符咒命火，压制邪祟，治疗虚病；再由鬼大夫以华佗剖瘤之术，治疗恶瘤引发的实病；虚实并治，再以汤药固本，润肺生津，直馈咽喉，久服之下，必不复发。”
鬼见愁道：“晚辈亦曾想剖之，然华佗前辈之‘麻沸散’，已然失传；其剖瘤之术，晚辈只剖的外瘤，内瘤恐负痛过度，致使流血过多而死；不知华佗前辈何以止血。”
李虚之道：“故而携巣百药至此。巣百药，你之银针，若你之左右手，已然熟稔；为师虽博于道学，但非专精于所有道艺。今日为师传你针灸麻醉、针灸止血之法，可支一刻间。鬼大夫行刀疗疾之术，冠绝四海，一刻间，应该足够了。”
鬼见愁道：“如此甚好；但不知‘山之术’驱除虚病，该当如何？”
李虚之道：“吾毕身道术，荫于先祖，非为致世，乃为传承。若登坛祈禳、散符治病，无伤大雅，吾可亲为；若‘山之术’之玄奥，吾贸然施为，恐遭天谴。因为凡夫俗子，需历药丹之试、服饵之毒、炉火之炙、玄典之悟、符咒之噬，方可练成，历来修炼者，若无先天命格，多亡于丹药及服饵之毒，百不存一，吾虽知其诀窍，然未曾支起丹炉，炮制丹法，故而不可贸然施为。”
鬼见愁道：“但去哪里寻觅‘山之术’传人？况且这恐水病，随时都可能爆发，难道此人无救了？”
李虚之道：“天道有常，不负纯孝之人。吾等尽人事而听天命。”
砀山县城，一十三四岁女子跪于闹市，头上插个草标，面前摆着一纸，上书“卖身救父。”
往来的人流走过，纷纷驻足，摇头叹息，又转身离去。也有县城内的神医圣手，路过观看，但见得“噎嗝”“恐水”二病，也纷纷摇头，叹息而去。
这女子，自然是柳红鸢。秦姨却打马追至，拔了草标，拉她便走，柳红鸢执拗，道：“秦姨，如果令尊有难，你将会如何救他？”秦姨语塞，良久，劝道：“令尊如果有所不测，临终想见到的，一定是你，不如床前侍孝，令亡者安心而去。”
柳红鸢道：“如果无法救得父亲，我无颜相见。”
阴沉的天空，刮起料峭的北风，凄凉的冬雨，洒落寂冷的长街。跪地的女孩儿，谁能知道，今日之前，她还很懦弱，很羞涩，很······多情。
妙曼的女子，为她撑着一把伞，逐渐降低的温度，冰冷了天地，薄冰将二人包裹成冰雕；那女子顿足搓手，却依然高擎着那把竹伞······
天地不仁，以万物为刍狗？
但如果天地，真的不仁，就不会有匆忙的脚步，踏破这料峭街头的阒静，将那张卖身契，揣在怀里。
那人说：“带我去吧，我可以试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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